萬籟俱寂

※別找我，我需要靜靜。

13

 

血魔出世到隕落不過剎那間，對所有人來講卻像是經歷了一世那般漫長，沒有人知道確切發生了什麼事，只知道恣意瀰漫、刺痛肌膚的魔氣散去，天空轉晴，血魔已經不再有任何威脅了。

 

眼見計畫功敗垂成，綠袍心有不甘，見百里屠蘇不動，便指示部下一擁而上，目標搶回他懷中的丁隱。

 

綠袍知道受過赤魂石強制改造的丁隱不會這麼容易逝去，方才丁隱只是將赤魂石打出體外、使其破碎散往四方，但只要找回赤魂石碎片，打回丁隱體內並重新以血池煉化，血魔再成只是時間上的問題。

 

就在烈影神宗的部屬才剛掄起武器，一把紅劍突然從天而降，筆直插入他們前方的地上，隨後而至的勁風刮得人睜不開眼，紅劍發出嗡嗡的鳴響，警告意味相當濃厚，烈影神宗部屬嚇得不敢再往前一步，只因那把劍發出的威壓不亞於血魔，那麼百里屠蘇的實力，很有可能還在血魔之上。

 

綠袍縱然憤恨難平，可他心底比這些怕死的部屬還要清楚，血魔已是他不敵的存在，更何況是與血魔交手根本沒拿出真正實力的百里屠蘇？

 

他咬了咬牙，最後選擇撤退，只要有百里屠蘇在，他們就不可能再打丁隱的主意，百里屠蘇沒動他們已是仁至義盡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，綠袍自己與蜀山的恩怨，還有的是時間來好好清算。

 

望著烈影神宗一干人等撤離，諸葛馭我雖然鬆了一口氣，可內心百感交集，心思縝密如他，又怎麼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，最大原因是蜀山出了內鬼？

 

他蜀山泱泱大派，本應擔起維護正道之責、是他人修道的明燈，可沒料到人依舊是人，惡性難除，一貫維護正道的信念竟成表面功夫，內裡敗絮已如燎原之火，正焚燒著蜀山賴已自傲的基業，如今招至此禍果，還是讓一個無名小輩保了天下蒼生。

 

經此一役，蜀山是該整頓了。

 

百里屠蘇跪坐於地，將丁隱擁在懷中一動也不動，蜀山等人距離太遠，不明白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，可百里屠蘇這樣的反應，顯示丁隱的狀況只壞不好。

 

思忖半晌，諸葛馭我讓眾弟子原地待命，獨自步向百里屠蘇，縱然明白蜀山在百里屠蘇心中已不可信任，他還是不能放著他倆不管。

 

維持血魔樣貌的丁隱安靜地靠在百里屠蘇身上，若不是他還有微弱的呼吸，百里屠蘇幾乎要以為他已經離世而去。他望著丁隱出神，後者血淚乾涸在臉上，若不是剛經歷一場交鋒，表情如此安祥的丁隱，一度讓人以為只是睡著而已。

 

百里屠蘇心中有愧，然而再多的愧疚也挽回不了如今既成的局面，師兄留給他的遺訊他不是不明白，只是他執著將自己困在過去的回憶，忘了眼前的一切才是他應該珍惜的。

 

諸葛馭我站定在百里屠蘇身後正欲開口，百里屠蘇便淡道：「諸葛掌門，丁隱任務已了，我帶他走，可有異議？」

 

百里屠蘇並沒有生氣，蜀山與烈影神宗、諸葛馭我與他師弟之間的是是非非他並不在乎，他沒有保護好丁隱是事實，蜀山出了內鬼也是事實，孰是孰非，追究了又有什麼意義？

 

即使丁隱成了這副樣子，烈影神宗竟還妄想奪之，就算丁隱名義上是蜀山的弟子，他又怎麼可能將丁隱交回蜀山？烈影神宗與蜀山的糾葛一日不解，定會再次置丁隱於危險之中，即便蜀山藏有多少古籍、諸葛馭我曾承諾過會幫他查明師兄的記憶一事，他也不會再踏上蜀山一步。

 

「百里少俠……」諸葛馭我並未正面回應，「可否讓我看看丁隱的狀況？」

 

百里屠蘇沒有回應，可也沒有拒絕，諸葛馭我在兩人跟前蹲下，伸指探向丁隱的脈搏，他雖然沒有百草精通醫術，可還是略通一二的。

 

末了諸葛馭我收回手，百里屠蘇抬眼望他，等著他的回答。

 

諸葛馭我道出他的觀察，表示丁隱並沒有死，只是進入了深沉的睡眠。

 

「……睡眠？」百里屠蘇不解。

 

諸葛馭我點點頭，繼續提出他的見解：「若我猜的沒錯，維繫丁隱不致死去的，是還殘留在他體內的赤魂石，準確來說，應該是赤魂石曾經打通他筋脈的痕跡。」

 

諸葛馭我在探視丁隱脈搏時，發現丁隱的筋絡與常人不僅不同，還裹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魔氣，雖極其微弱難以察覺，但就是這些魔氣吊著丁隱的一口氣不斷，他的沉睡是身體拮据地維繫生命的反應。

 

也許是赤魂石不願放過如此難得的容器、抑或是丁隱命不該絕，曾經令他痛苦萬分的過程，如今竟成了最後續命的希望。

 

「諸葛掌門是否有救他的方法？」姑且不論諸葛馭我的猜測是否正確，但依蜀山對赤魂石的了解，或許能從中找出一些線索。

 

諸葛馭我抿嘴思忖半晌，道：「既然丁隱是因赤魂石所殘留的氣息才得以活著，那表示赤魂石就是救他的關鍵。當務之急是尋回那四散的赤魂石碎片，將其重新放回丁隱體內。」

 

百里屠蘇疑道：「此舉……會否又使他再次入魔？」

 

諸葛馭我搖搖頭道：「入不入魔並不是赤魂石決定的，而在於人。」他轉而望向丁隱安祥的面容，「他還會不會入魔，或許百里少俠你心裡，該比我更清楚。」

 

即使對箇中原因不甚知詳，但諸葛馭我憑著些微脈落，推敲出心中的底見。打從丁隱赤魂石入體到遇見百里屠蘇，後者對丁隱而言已成特別的存在，似是冥冥中自有註定，若不是百里屠蘇，丁隱大概也不會從根深的入魔中清醒過來。

 

那該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！而丁隱能清醒收手，這表示他心中懷揣之執，勝過引他入魔的動搖，無論他心中之執為何，那一定與百里屠蘇有關，諸葛馭我不會過問，也不該過問，因為那是他不能介入的。

 

百里屠蘇愣了一愣，旋即心領神會朝諸葛馭我頷首，「……感謝掌門指點。」

 

諸葛馭我連忙擺手，「今日之果我蜀山難辭其咎，你欲帶丁隱走，我並無立場阻攔。只是丁隱憑一己之力阻止血魔橫世，於天下有恩，若是有我蜀山能夠幫忙的地方，請百里少俠不必客氣。」

 

末了遞給百里屠蘇蜀山傳訊的玉石，百里屠蘇並未拒絕，只是默默收入懷中，接著喚出焚寂，一把抱起丁隱踏上劍身，頭也不回地離去。

 

****

 

丁隱將赤魂石打出體外時，百里屠蘇的銳眼清楚捕捉到赤魂石碎成了八片，他帶著丁隱走遍四方，只花三個月便將所有赤魂石碎片找齊，並依照諸葛馭我傳授的方法，將赤魂石完整送回丁隱體內。

 

赤魂石入體後，丁隱的氣色不再蒼白，氣息也勻稱許多，百里屠蘇坐在床沿邊，握緊丁隱逐漸變暖的手。

 

沒過多久，丁隱的眼皮微微顫動，而後睜開雙眼，仍有剛醒來的恍然，百里屠蘇欣喜，喚道：「丁隱。」

 

「你……是誰？」丁隱一臉疑惑，此時的他像是褪盡了一世鉛華，表情天真宛若不諳世事的孩童。

 

丁隱不是在演戲，百里屠蘇從丁隱澄澈的雙眼中，看到了最初的真。他什麼都忘了。

 

「我是屠蘇，百里屠蘇。」

 

「百里屠蘇……」丁隱默念一遍百里屠蘇的名字，像是要將它牢記於心，「丁隱是我的名字嗎？」

 

「是。」

 

「我們……認識嗎？」

 

「嗯。」

 

「我好像……做了一個很長的夢，可現在記不清了。」

 

「既然是夢，忘了也罷。」

 

「是嗎？」丁隱的口氣平淡，意外地並不是很在意，反而很坦然地接受了事實，「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呢？」

 

「……」百里屠蘇沉默半晌，側頭望向窗外，幽幽道：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，我願帶你踏遍萬里山河，行俠仗義。」

 

丁隱失笑，脫口而出道：「什麼啊……這明明是我說……的……恩？奇怪……我跟誰說過呢……」説著突然又陷入沉思，不管怎麼想，他就是想不起來。

 

他不記得自己，不記得蜀山，不記得陵越，更不記得百里屠蘇，卻還保有陵越破碎的記憶。曾經百里屠蘇分不明白，因此傷害了丁隱，如今百里屠蘇欲分明白，丁隱的身上卻模糊了界線。

 

或許是命運開的一個大玩笑，可百里屠蘇感謝上天最後的成全。

 

百里屠蘇身上的銅鈴曾經沈寂了很長一段時間，直到遇上丁隱，它才像是甦醒般清脆一響，而丁隱在百里屠蘇懷中闔眼後，銅鈴又再次陷入了沉默。這意味著什麼，百里屠蘇比任何人都明白。

 

因為明白，所以不能再錯過，不能再辜負。

 

「想不起來就別想了，你餓不餓？」

 

「嗯。」百里屠蘇這麼一問，丁隱摸摸肚子，才發覺自己餓了。

 

「想吃什麼？」

 

丁隱眨了眨眼，「……雞絲粥。」

 

「好。」曾經師兄給予他呵護與照顧，如今回報予他，尚且還不算太晚。

 

百里屠蘇喚出焚寂，御劍帶著丁隱離去。

 

而那枚銅鈴，最後在百里屠蘇懷中默默化為虀粉，散於天地。

end.

=後記=

其實人物有點被我寫偏了，各種意味的偏……實在是有些對不住。後來想想，我大概內心還是不想要拆散蘇越，所以蘇隱才讓我寫得沒滋沒味，生成這樣的結局，只能說我努力過了（ಥ_ಥ）坑了很久啊…實在不盡完美，讀了覺得辣眼睛的話我很抱歉，以上。